1976年,“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整理出版了定本《战国纵横家书》,后附了参与整理工作的马雍、唐兰、杨宽三位先生的文章。谈及了如下内容:
《战国纵横家书》27篇中有14篇记录了一个自称为“秦”“臣秦”的人,这个人就是“苏秦”,其活动年代大约在公元前300年到公元前286年,约14年时间。很有可能,这是司马迁没有见过的史料。
不少人据此推论:苏秦的活动时间远远晚于张仪,二人并不生活在同一时代。这彻底推翻了《史记》中关于苏秦和张仪种种合纵连横故事的记载,《史记》错了!
果真如此吗?下面,我们用数字罗列,做一个头脑风暴。
《战国纵横家书》的“三个理由”
马王堆汉墓整理小组定篇名时,没有参照一般性原则,如第一篇“自赵献书燕王曰……”,按一般整理惯例,当为《自赵献书燕王章》,而马王堆汉墓整理小组加了“苏秦”二字,变成《苏秦自赵献书燕王章》,后面十三章均如此。之所以这样做,整理者中的马雍、唐兰两位先生对此有充足的理由:
1.帛书中的第一、第三、第四、第八章文内有自称“秦”“臣秦”者,对应了苏秦的名字,表明主人公就是苏秦。
2.马王堆3号墓出土的一件木牍上的“十二年二月乙巳朔戊辰”字样表明该墓的下葬年代早于司马迁及刘向,二者之前的史料比后来成书的《史记》《战国策》更有可信度。
3.《战国纵横家书》27篇中的前14篇在时间和事件的经过上前后逻辑自洽一致。
尽管《战国纵横家书》中有若干篇章对应人的人物在《史记》和《战国策》中被记录为“苏代”,但整合考虑以上理由,整理者未予采信。
站在《史记》的立场:“三点确定”和“一点不确定”
支持《史记》记载的三点确定:
1. 整体内容可靠:太多文献可以交叉印证,今天我们所见到的通行本《史记》虽不一定是司马迁的原本,但秦汉以前之事,未为时人曲意篡改的可信度是有的。
2. 身份加持:司马迁所处的时代离战国很近,他太史令的身份,能见到的战国史料比今天见到的多得多。
3. 观点系同时代主流:将苏秦、张仪放在同一时期,是汉初的主流看法。陆贾、淮南王刘安都在其著作中将“苏秦、张仪”并举;刘向也在《战国策》书录中明确指出苏秦与张仪同时。
一点不确定:
无法排除的误辨可能。
司马迁在文本上进行取舍处理,过程未知。根据《史记·苏秦列传第九》,苏氏三兄弟的事迹经过司马迁人为取舍与整理,虽其本意是想辨正,而实际存在误辨的可能。
据《战国纵横家书》判断《史记》为误?“三个风险”
三个风险:
1. 根据逻辑自洽判断真伪,存在风险。汉初校勘整理文献的水平很高,经整理后,文献内部的人物、事件逻辑等均可达高度自洽,以至于历代学者根本无法分辨。而《史记》其实也做到了内部逻辑上的自洽。
2. 作为一个传抄本的“新史料”,不能武断认为司马迁没有见过。对于司马迁来说,他是否见到了该帛书母本的其他传抄本,我们无法确知。也许他见过,只是分析后认为这些记载不属于“可颇采者”,或“异时,事有类之者皆附之苏秦”者,故不予相信而弃用。
3. 一个小细节,帛书二十七章部分篇章,对于人物的记述存在自相矛盾,给完美论证蒙上瑕疵。
《史记》和《战国纵横家书》各执一词?用《战国策》来做侧面论证是否可行?“两个问题”和“一个判断”
《战国策》的内容可信与否,需要考虑其版本流传的两个问题:
1. 内容可能不全:今本《战国策》的源头是曾巩整理的本子,但曾巩自称“臣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正其误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后战国策三十三篇复完”的《战国策》三十三卷,种种迹象表明并不是刘向原本。自北宋孙元忠、南宋姚宏起至今日,都发现了有不少曾巩本未收录的佚文。
2. 修改增补痕迹过多:今本《战国策》内部有大量苏秦事迹在时间、人物前后不一,书内的记载前后矛盾。这些龃龉之处,极可能是后人增补时添加的。曾巩整理后的《战国策》,哪些是刘向原本二十二残卷中的内容,哪些是他寻访后添加的内容,已经不可考。
据此我们只能判断:单就《战国策》的版本流传与文本处理,本质上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苏秦的活动轨迹。西汉刘向在《战国策书录》中专门提到了苏秦张仪连横合纵,明确指出苏秦与张仪同时。作为一个校书官,同一部书内苏秦事迹前后龃龉的可能性不大。
不是结论的结论
在没有足够证据证明新史料内容可靠性的情况下,我们仍认为,司马迁的判断要比今人的判断更可靠,毕竟他所见史料要比今天多得多,但这只是一个让步假设。
史实的判断,往往十分复杂,新资料仍会出现,绝大多数情况并不会有牢不可破的定论。大概这就是我们要保持好奇心,带着质疑精神,不断探索下去的动力吧。
* 本文据“谭木声精读《史记》线下对谈活动——朱本军&谭木声:揭开张仪苏秦的真面目”对谈原文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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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华书局1912微信公众号
新媒体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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