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子名字不详,大家都叫他聋子。他不是先天就聋。和很多小时候发烧来不及治疗的孩子一样,他是被烧聋的,聋之前,据说也是个机灵孩子。
正三顾名思义是正月初三出生的,他天生是个傻的,只要有吃的,叫他干啥都行。
聋子和正三很多时候都形影不离。他只有正三这一个朋友。正三虽然绝大时候比较傻,但却能看明白聋子的手语,并且对聋子“言”听计从,所以聋子才能让正三做他的“小弟”。
说过了,聋子在聋以前是个机灵孩子,也曾是个活泼淘气的。本来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上普通人的正常日子,但是他聋了,也就几乎不在任何人的考虑范围内了。聋子的爹走得早,一个妈拉扯哥哥和他长大,哥哥大聋子十多岁。年轻寡妇拉扯两个儿子不容易,尤其还有个聋儿子。好在,聋子只是聋并不傻,所以不怎么吃暗亏。所以他妈妈硬是咬着牙流着血泪把他们拉扯大了。
哥哥到了年纪娶媳妇,人家一听家里还有个聋弟弟就都不爱嫁,不管哥哥性格也好,人也聪明。最终终于娶了个体弱的,生完大女儿刚满一年就生病去世了。这下子又多了一个拖累的娃,就更难娶媳妇了。
夏双是个漂亮女人,生得白白净净,个子高挑,一笑眼睛就弯弯的。她和丈夫生了一女两男三个孩子,丈夫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进监狱去了,娘四个便没了生活来源。三个孩子大女儿十岁,小儿子六岁。眼见着孩子们没饭吃饿得哭,一狠心和监狱里的丈夫离了婚。同样,带着三个娃的女人也不好找对象。后来,通过几道关系,辗转地就嫁给了聋子的哥哥。嫁过来之后,过了一年,和聋子的哥哥又生了一个儿子。家里五个孩子三窝出,还有一个日渐衰老的娘,一个聋子。
这样的家庭组合在都很穷的时代能过成啥样都不用想。干瘦的老娘豁出全身的力气把一岁丧母的大孙女拉扯大了,同时还照顾着聋的小儿子。
当娘的一直因为治疗不及时导致儿子聋了心怀内疚,每每觉得对不住小儿子。其实聋子倒不用怎么特别照顾。除了聋太久语言退化说不出来以外,其它的甚至都有点如鱼得水的味道。要是有人欺负到他,他总是有办法利用“小弟”正三报复回去,比如烧了人家的草垛。
聋子身体也干瘦,但体力却特别好。新嫂子进门的时候,他才三十几岁。家里有老娘把持家务,老娘能擀一手细如钢丝的面条,村里的年轻妇女都望尘莫及。地里有聋子和他哥,聋子干起活来又快又好,能顶上一头牲口。家里家外都不用夏双,甚至孩子也不用她管,除了现钱不宽裕外,她其实也挺舒服。
聋子除了和正三在一起玩耍之外,他最重要的外交其实是我家。我爸和他哥哥关系好,我爸又常年在家编条货,不怎么出门,便有时间陪他“聊天”。我爸说话他能看懂,他比划手语我爸也能猜个大概,因为几乎每次来我家他说的大致都是他家那几个人的事。他给他家所有的成员都编了固定手语,比如他大侄女是耳朵垂,他哥是大鼻子,他新嫂子是手镯等等。刚开始的时候还每个人的八卦差不多雨露均沾,都会说一点,到后来基本都是吐槽他新嫂子了。比如他大侄女出嫁,新嫂子给的嫁妆太少,侄女受了委屈,回来跟奶奶哭了一顿。比如新嫂子上地不干活,光在树底下坐着。再比如新嫂子赶集只给自己买了新衣服,他的衣服都破了也没给买。我爸怕理解错了,开始的时候还和聋子哥哥求证过,发现每件事说的都对,后来就放心听八卦了。
有一天,聋子焉头搭脑地来我家,坐了半天不说话。我爸问他怎么了,他扭捏半天,涨红脸开始比划。说有人介绍一个带小孩的女人给聋子,但是新嫂子说他家现在这么多孩子都养不过来,不能再养别人家的孩子了,把这事就拒了。聋子都四十多了,从来没人看上过他,他也想有自己的家。老娘去世了,他成天在哥哥家看新嫂子脸色很不舒服。但是新嫂子却不让他找女人成家,怕失去他这个壮年劳力。我们听了,也觉得他挺可怜。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连最小的都成了家。夏双前夫的三个孩子中大女儿做冷库生意发了财,她让两个亲弟弟去帮她干,也算顺便拉扯一下弟弟的生活。最小的是考大学出去了在外面安了家。他们家就剩下聋子和兄嫂三个老人了。
又过了几年,上面来了消息,说村里要拆迁,土地一并征用,都是要算很多钱的。一直不怎么富有的村民一下子就要发起财了。并且一次性交足一万块钱,后面每月拿工资,就是农转非了。这时,离我们村几十里外的没希望被征地的山区中老年妇女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要在我们村找个老伴。有的是儿女靠不住,有的是儿女靠得住,但儿女也穷,哪里比得上在这里找个依靠,一个人的工资养两个人生活比她原来的日子会舒服得多。别说聋子了,就是正三也有的是人要嫁。
聋子原以为这回至少能有个自己的家了,管它是真的家还是搭伙过日子。但是,哥哥去世了,新嫂子眼睛有了毛病快瞎了,也没办法再治了。他也没别的选择,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他也没办法离开这个家,只能继续当牛做马,再照顾他嫂子。
再见到聋子的时候,他也七十多了,身体也还好。嫂子去世了,剩下他孑然一身,生活在回迁的房子里。以前还有正三这个“小弟”,现在正三都有了个花他钱的“老婆”,没空找他。于是聋子就更孤单了。